[閱讀心得] (推理懸疑) 『明治妖怪摩登錄』(畠中惠 / 獨步文化 / 2015)
首先感謝獨步文化與金石堂提供本次試讀機會。
在台灣說起日本的妖怪作品，應該大部分的人都會先想到水木茂和京極夏彥兩位老師。但如果再加入一個「義理人情」的時代劇要素，我想除了宮部美幸老師之外，以『娑婆氣』系列聞名的畠中惠老師應該也是台灣讀者都相當熟悉的。
有別於『娑婆氣』系列的江戶時代背景，近年畠中惠老師撰寫了三本以「明治時期」文明開化風潮下的東京為舞台的作品。其中包括屬於同系列的『アイスクリン強し』與『若様組まいる』，接著就是這本『明治妖怪摩登錄』(原名：明治・妖モダン)。
雖然同樣是描寫江戶轉變為東京之後的時代小說，但是著眼點卻有所不同。前兩本是以進入明治時代後在環境與生活大幅轉變下的人們為主題，『明治妖怪摩登錄』則是將重點放在過去時代中存在於鄉野、說書戲曲、以及人們口耳相傳與想像中的「妖怪」們，在科學與文明進展的浪潮中的動向為何。
從油燈、蠟燭轉變為瓦斯燈、電氣燈，和洋混搭的穿衣風格在街上也已經不是罕見的景象，大眾對於洋食和新文化意識的接受度也跟著提高。在古老的城市開始引進西方的文化之後，傳統風貌也開始逐漸被新事物取代。時代的轉變看似大幅削弱了過去人們所恐懼的黑暗，但「妖怪」真的也隨之消失了嗎？同時，人們對於「妖怪」的在意絲毫沒有減弱，也因此打擾到了「選擇在文明開化時代以另一種形式悄悄生存」的妖怪們。而這一點也就是本作的核心思維。
目前已知本作『明治妖怪摩登錄』會有續篇，不過尚不知以後續的連載量會有幾本單行本的份量。
故事以位於東京銀座的一處簡陋派出所巡查「原田」和「瀧」為主要敘事角色。這對搭檔時常出入鄰近一間名為「百木屋」的牛肉鍋餐廳，並與店主「百賢」、常客的三味線老師「阿高姊」及香菸商「赤手」結為交情深刻的朋友。每當用餐或閒暇時間，這些人總是不約而同的聚集在「百木屋」。若是有奇怪的事在東京都內發生時，他們也時常以此為據點討論並探索事件的真相。
在首冊單行本中收錄了五篇短篇故事，以下我先分別簡單介紹一下各篇內容：
第一話 磚瓦街的雨
在某個下著豪雨的日子，詐騙慣犯伊勢臨時跑進派出所躲雨。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聊中，眾人開始議論起進入明治時代後，妖怪到底都跑去哪了。這時，巡查原田提起了一個先前發生的奇特事件。「百木屋」店主百賢的妹妹泉藻近日被一名可疑的男子下谷糾纏。據傳下谷利用自己持有的茶屋與一群行跡可疑的人暗地裡在做著什麼勾當。之後阻礙下谷追求泉藻的常客都在落單的時候被不明人士攻擊，就連泉藻也神祕的失去蹤影。而一切事件的緣由，似乎是跟連續竊盜案有所關聯......。
第二話 赤手撿到的孩子
百木屋的常客赤手帶著一名迷路的女孩來到派出所。女孩胸前掛著一個裝了鑽石的小袋，不知來歷，也無法表達自己的住處和家人資訊。消息傳開後，更有許多覬覦鑽石、假冒女孩父母的有心人士湧向女孩借住的百木屋。在一片吵鬧喧騰中，赤手等人竟然發現，女孩竟然在眾人不注意的空檔迅速長大了。就在大家和一名也自稱女孩父親的丸加根爭論時，女孩竟又在在場人士不注意的一瞬間又長大了幾歲。而目睹這個怪異情景的丸加根，先是沉默了一陣，最後竟然又堅持要將女孩帶走......。
第三話 妖怪報導
江戶橋河邊發現五具遺體，在東京的居民間引起軒然大波。一名記者高良田突然闖入百木屋常客們的閒談，對眾人提起這件離奇的命案。五名被害者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種不同身家背景的人卻在同一處遇害，散發出詭譎的氣息。就在常客們幫著巡查原田與瀧一起調查線索的同時，原田收到了一封恐嚇信，對方表明以原田的新婚妻子為人質，要求原田單獨前來會面......。
第四話 察覺 被察覺
原田和瀧在一起壯士的抗爭活動中帶回一名昏倒的男子。名叫青山的男子是一名代辯師，因為一樁奇妙的委託才前往活動現場。在向眾人簡單解釋自己在場的原因後，青山開始頑固地糾纏著原田等人，希望他們能幫自己的委託人尋找一位疑似是山神「覺」的化身，擁有探知他人內心想法的神秘人物。就在之後，常客之一的赤手突然失去了音訊，幫忙搜尋赤手的阿高姊也被壯士威脅，難道謎團的關鍵和壯士集團正在炒作的活動有所關連......？
第五話 直到花乃逝去
經歷幾段婚姻的婦人伊澤花乃繼承了一筆財產，因此受到對財產虎視眈眈的遠房親戚的監視與騷擾。在一場事件中，瀧巡查意外救助了花乃，但花乃女士卻對這名年輕巡察的面孔與名字感到震驚。因為瀧巡查的名字和面孔，竟然都跟花乃女士過去的一名戀人一樣，彷彿那個記憶中的「瀧哥」依然維持數十年前的外貌，再次出現在她面前一樣......。
就故事呈現來說，畠中惠老師確實發揮了往常一般的功力，在時代背景與環境的呈現上有相當不錯的表現。我自己身為明治-大正-昭和時代文化的愛好者，看著畠中老師的文字，在腦海中就能開始構築起那風味十足的景象。對於標榜特定時代風情的作品來說，是否能成功地表現這一點，其重要性有時候甚至會更高於其他層面的呈現。
本作藉由原田與瀧兩名巡查以及「百木屋」常客們來描述一段當時平民百姓的生活情誼。眾人在閒暇之餘，共同的興趣就是來到「百木屋」，一邊飲酒閒聊、一邊享用著該店的出名料理「牛肉鍋」，在本作的每則故事中，讀者們將會時常看到這樣的情景。在如此懷舊風情的氛圍下，眾人擠在店鋪內的小小和室中，面前擺著呼嚕呼嚕冒著熱氣、香味四溢的牛肉鍋，閒談就在勸酒和享受美食的過程中自然開始。時而聊著彼此的生活，時而討論著東京現在發生的怪事。「百木屋」宛如一群孩子的秘密基地一般，扮演著交流和避風港的角色。
每當兩位巡查四處奔波調查著神祕案件時，「百木屋常客」更扮演起助手的角色，運用各自的管道人脈提供警方破案的相關線索。如此密切的關係，除了眾人之間的好交情外，是否還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理由？
包含這個問題在內等涉及關鍵劇情的部分，我都會寫在本文最後的防雷區。
正如本作標榜的主題「進入明治時代後，妖怪究竟到哪裡去了？」那樣，故事中的人們時常談論起相關的議題。相對於類似作品的常見設定，本作中的妖怪是較為「被動」的。如果要簡單回答明治時代的妖怪去向這個問題的話，從故事中我們可以發現，他們和人類一樣正在適應時代的變化，並且悄悄地隱藏在你我周遭之中。絕大多數時間，他們和一般人沒有兩樣，只有在必須爭取自己權益，或者受到好事之徒威脅時，他們才不得已現出真身。
因此，不同於傳統妖怪故事的模式，『明治妖怪摩登錄』主要描寫了面臨大時代的劇變，過去躲在黑暗中讓人感到恐懼的妖怪們，現在受到了環境轉換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必須改變過往的生存方式。而過去畏懼他們的人類，有了新文化和科技的倚靠之下，彷彿壯大了膽子，在各種層面開始反過來逼近妖怪們的生活。是一個相當有趣的著眼點。
但也許因為登場的主要人物太多，加上故事安排和劇情篇幅的問題，本作在人物的刻畫上雖然仍能感受到角色魅力，但是較不深入。同時埋設相當多的伏筆和謎團都還未能在第一集中明朗化，雖然將伏筆配置在後續的集數中揭曉並不是罕見的寫作法，但我認為包含一些各篇章的細節在內，這些伏筆、謎團、細節在沒有處理好的情況下，不僅沒有完成它應有的功能，反倒造成讀者閱讀上的困惑。舉凡人物的互動反映、細節沒有在該單元中交代清楚就不了了之等問題，幾乎每一個單元都有出現，我認為這個部分應該是本作最大的缺點。比較理想的方式，應該是隨著故事的進行，在尾聲開始讓讀者建立起某種程度的組織性邏輯性認知。
具體舉例的部分，若大家有興趣還請移駕到本文最後的防雷區，為了不影響大家之後的閱讀，這裡就不詳述了。
但儘管如此，我個人還是相當喜愛這本書。因為作者是否能透過文字讓讀者可以在腦海中忠實建構起故事的場景，是我閱讀作品時相當重視的一個要點。不管讀者的想像力是否充分，作者在創作故事的時候 (特別是標榜特定時代風情的作品) 一定都要對此下足一定程度的功夫，否則不管人物刻畫再深入、故事設定多精密，在閱讀的過程中總是會感到某種隔閡。我認為『明治妖怪摩登錄』在這個層面的表現是值得給予好評的。
也期待在續作中，能夠妥善處理埋下的伏筆，一解讀完第一集作品所產生的困惑與好奇。
【作者介紹】
畠中惠(Hatakenaka Megumi)
1959年出生於日本高知縣。名古屋造型藝術短大畢業，曾任漫畫家助手、書店店員。1988年推出自創漫畫作品，躋身漫畫家之列，後師事都築道夫，進行小說創作。代表作江戶妖怪推理小說《娑婆氣》系列，獲第十三屆日本奇幻小說獎優秀獎，並改編電視劇及舞臺劇，廣受大眾喜愛。
【關於本書】
文明開化的時代，
妖怪們都去了哪裡呢？
以「娑婆氣」系列備受喜愛
擅寫妖怪的人情推理名手
──畠中惠
融合幻想與現實況味的不可思議物語
摩登的銀座磚瓦街上，林立的洋風建築中，
突兀坐鎮著一幢日式傳統小屋──
不要懷疑，此乃維持治安的派出所。
從被鐮鼬襲擊，到照顧一瞑大三寸的女娃，
再不起眼的柴米小事，再匪夷所思的異聞，
儘管交給駐守的巡查雙人組！
只是，不保證一切都有符合常理的答案……
[以下部分的文字涉及關鍵劇情，建議讀過本書後再行閱讀]
首先本作最大的關鍵就在於透過第一則、第三則、以及最後一則故事我們可以得知，主要角色的原田巡查和瀧巡查、以及百木屋店主的妹妹泉藻的真實身分都是妖怪。原田和瀧兩人其實是妖怪的部分，其實在故事中就有一些暗示性的描述，直到第三及最後的單元才正式揭曉。
此外，一些日本讀者也因為第四則故事的描寫推測阿高姊就是故事中的山神「覺」，但我自己的感覺是那些描述應該只是將「覺」的特質寄託於阿高姊在人脈上的影響力而已。
但是如果把一些細節也考量進去的話，可以想像的空間就更多了。包含第一則故事的最後，泉藻在「另一個原田」(註：到了第三則故事，才揭曉原田巡查這個人先前是由本人和妖怪共用一個身體) 的敘述中以妖怪的形象出現，也讓人聯想她的哥哥百賢有沒有可能也是妖怪呢？而如果「百木屋」這群好交情的常客們關係如此密切的原因之一，是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妖怪，為了悄悄在人世間生存而相互扶助呢？同時，第二則故事的最後，鬼女對著赤手等人所說的：「你們說我是鬼女；那麼，你們又是誰？」，這句話究竟是暗指眾人的真實身分，亦或是諷刺不安好心的人類其實比妖怪更可怕，也相當耐人尋味。
這些想法雖然有趣，但也從中衍生了一些前文中所提到的問題。例如：
1. 在第一則故事中，失蹤的泉藻被「另一個原田」目擊，現出妖怪的面目親手復仇，但也從此沒了下文。在後續的故事中，完全沒有提及哥哥百賢對失蹤妹妹的情緒，彷彿這件事根本不重要一般。不管哥哥百賢是不是妖怪，這種表現都不合常理。
2. 從故事中可以了解到，本身是妖怪的瀧巡查和借住原田巡查身體的「另一個原田」，彼此是知道對方身分的。再以常客們的對話模式來看，似乎沒有其他人知道兩人身分的跡象。但是在最後單元的最後一幕，瀧又好像不怕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而阿高姊等人又表現的相當平常。究竟「百木屋」的常客們全都是妖怪，或者部分是妖怪，其餘人只是知情或不知情的差別，我想這些問題出現的衝突矛盾沒有處理好。
3. 諸多細節的處理不完善。例如前面提到的泉藻後續下落、第二則故事中鬼女的目的和丸加根心境轉變的原因為何、第三則故事，原田自身和妖怪「另一個原田」的關係，以及真原田遇害後妻子的後續、第四則故事，青山是用什麼手法哄騙赤手等等。
我想這些問題有大有小，但都不是完全能用「後續伏筆」或「留給讀者想像空間」就能向讀者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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