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心得] (推理懸疑) 『倒立塔殺人事件』(皆川博子 / 瑞昇文化 / 2016)
首先感謝瑞昇文化及金石堂提供本次試讀機會。
二次世界大戰，一個和日本有著緊密關聯的歷史段落。即便在終戰後數十年的現今，我們依然能夠看到許多作品從各種不同的角度面向與題材來省思、解析這段帶給世界深遠影響的歷史。
對於曾經經歷過那段時光的人們來說，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複雜記憶；但對於我們這些生於和平時代的人而言，儘管在接觸相關作品及各種媒體記錄時多少都能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和平民百姓的血淚，體認到當時被捲入戰爭的艱辛，卻也不能否認，若是純以「創作」的素材來看，「戰時的社會」就和那些你我所熟悉的特定年代文化意象一樣，具有神秘獨特的時代氛圍與獨特的識別性。
本作《倒立塔殺人事件》的時代背景，就是以二次世界大戰晚期的東京為舞台，描述在戰火肆虐帶來的一片荒蕪中，因為一本奇特的「書」而開啟了發生在女子學校裡的神祕事件。
對這個階段的時代背景有所涉獵的朋友應該都知道，在當時軍國思維和階層統治的社會氛圍下，全國人民皆處在總動員和嚴格規制的緊張之中。不管是張貼於各處的愛國海報、打開收音機所聽到的內容、還是各類場所中領導管理階層隨時掛在嘴上的告誡話語，「為大日本帝國奉獻」、「為支援勇敢的前線戰士而努力」之類的口號總是充斥於當時日本人生活中的各個角落。
昭和13年(1938)，近衛文麿內閣制定了「國家總動員法」以及「國民精神總動員」政策，全國上下必須奉行以國家路線為主要前提的信條，動員各階層的資源人力全面投入運作，為了國家而犧牲小我，展現滅私奉公的精神。也因此產生了「學徒出陣」、「學徒勤勞動員」等相關政府方針。從其中所衍生的世間百態，上至軍政領域、下至各階層百姓，也都成為相關作品擷取創作主題的來源。
作為《倒立塔殺人事件》故事主要舞台的的某某都立高等女學校及某某教會女學院，就是在這樣的國家局勢與社會氛圍下，讓學生配合官方政策進行一系列的生產勞動。
昭和19年(1944)，日本政府頒布「女子挺身勤勞令」。根據法令，全國從14歲到40歲的女性皆要因應戰時體制進行動員，前往軍需工廠等場所為國服務。因為戰爭本身就是一種大量消耗各式資源的過程，因此軍工廠當然也是對手鎖定的主力攻擊目標之一。為了供應前線的需求，因此相關資源產物的生產線也會擴展至民間工廠以及擁有年輕人力的學校。
雖然戰爭是緊迫且殘酷的，但我們總是能在一些以當年時局的小人物視點出發的相關創作中，看到他們在受到危難、困窘、無奈所困的同時，卻又能展現出某些讓人訝異的生命力。這一點在《倒立塔殺人事件》的呈現中亦是如此。
過去當我們看到「○○殺人事件」的標題，總是會聯想到那些事件核心圍繞著這個「○○」建構故事。它可以填入地點、場所、比擬物、犯行意象等素材，讓作品內容產生風格層次不同的變化。當然，身為一個旅情作品的愛好者，這樣的命名結構對我來說的第一印象則是旅情和地方文化風俗創作的標準型。只是在本作之中，其命名帶有的意涵卻不如前述所提及的例子那樣直接。
作者皆川博子老師，生於1929年 (資料亦有1930年初之說)，東京女子大學外文系英文專攻肄業，是日本著名的老牌作家。1972年藉《海與十字架》一作以兒童文學作家的身分出道，之後將創作題材拓展及各領域。自出道以來曾多次入圍各大獎項，並獲得第20屆小說現代新人賞 (アルカディアの夏)、第38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賞 (壁・旅芝居殺人事件)、第95屆直木賞 (恋紅)、第3屆柴田鍊三郎賞 (薔薇忌)、第32屆吉川英治文學賞 (死の泉)、第12屆本格推理大賞 (開かせていただき光栄です，剖開您是我的榮幸，圓神)、第16屆日本推理文學大賞等殊榮，並且在2015年獲頒文化功勞者(小說類)。
《倒立塔殺人事件》為皆川老師於2007年推出的作品，本作也在2013年入圍第六屆大學讀書人大賞 (由實行委員會及出版文化產業振興財團舉辦，並經由日本多個參與活動之大學文藝相關社團投票選出)，與伊藤計畫 & 圓城塔的作品《屍者的帝國》並列第二位。
故事的主要敘事者阿部欣子，是就讀於某某都立高等女學校的平凡學生。外表普通卻行事有理的她，因而能在某些人的內心建立起相當的信賴與依靠感，還被她們起了個豪氣的綽號「部大姐」。她和可愛柔弱的文藝少女三輪小枝，便是在這樣的因子牽動下建立起交情。
父親參戰尚無音訊，母親和妹妹又於攻擊行動和體弱離開人世，孤身一人的阿部欣子，便在三輪小枝的邀請下，前往三輪家與小枝和她的姑姑一起同住，相互幫忙。沒想到就在搬入三輪家的三天後，日本宣布戰敗，國家開始走入另一種不同的環境氛圍。
某日，小枝交給阿部一本書，希望讀完後能聽聽她的感想。這本有著孔雀羽毛紋路圖樣及人造皮革書背的書，書封上並沒有標題和作者名。內容的文字皆是手寫的，就在扉頁的下一頁上用玫瑰花圖案裝飾的框格中同樣以手寫字寫著「倒立塔殺人事件」。
至於小枝希望阿部閱讀這本書的原因，是她認為這本藉由奇特的創作方式所撰寫出的內容，也許隱藏著和她所景仰的學姐意外身亡之謎有所關聯。根據小枝的說法，這本書是從一位孤僻的學生設樂起頭，中間經過她所敬愛的學姐上月葎子，最後再交棒到她的手上。內容除了三人各自留下的手記之外，還包含了前述所提到、經由三人接力的小說「倒立塔殺人事件」。
「上月學姐死掉的事，我怎麼樣都無法接受。我希望妳讀讀看，告訴我感想。因為比起我來，部大姐的想法更成熟多了。」
已經和小枝情同姊妹的阿部欣子，因而開始探索這本神秘的作品，將自己的精神意識再度回朔到那個仍被烽火肆虐的時刻。透過這本創作，不僅逐步引領大家進入身處戰亂的青春年華少女們的內心世界，由奇特的接力式創作寫出的「倒立塔殺人事件」，其中隱藏的秘密也將隨著眾多線索的聚合而明朗化。
一般提到以戰時社會為主題的作品，通常都會先讓人聯想到著重於大時代的脈動和嚴厲的省思等呈現手法。當然，這些東西在本作《倒立塔殺人事件》同樣沒有缺席。
此外，「女子學校」的設定在推理懸疑作品的創作歷程中是一種具有獨特識別性的要素。若是再加上教會學校的設定，更額外添加了異文化的衝突與神秘感，成為異想、詭譎、耽美等氛圍延伸的媒介。在封閉的體系和嚴格規律的限制下，群體中就可能很自然地發展出複雜的人際關係。本作品的事件雖然亦是建立在這種發展路線上，只是藉由不同角度的排設和鋪陳，讓同樣背景的本作在閱讀氣氛和感受上都有所不同。
若非身處戰亂煙硝的年代，她們都該如同普通的同齡少女那樣體驗著青春的各式酸甜苦辣，並且對未來充滿無限的想像。但是在本作的呈現中，即便為緊迫貧寒的生活和戰爭帶來的死亡威脅所苦，這些女孩們依然在夾縫中綻放著一絲純粹的光芒。而那種從互助、友愛、景仰衍生出程度不等的同性情誼，也是維繫少女們生活重心平衡不可或缺的因子。眾人私下相聚的時間，彼此交互討論著文學與藝術，彷彿時光已經暫時從兵燹荒蕪中抽離，凍結在這個只屬於她們的小小時空。
擅於營造環境氣氛的皆川博子老師，就像是在本書中描繪了同一個年代下的兩個大小世界，藉由兩者的比對、衝突、矛盾，並且和書名的「倒立」有所連結，展現大時代洪流下平民百姓的無奈、荒謬、但亦有著持續在燃燒的希望。「倒立」一詞在書中的意義，除了和接力創作中敘述從海外來到日本教會學校任教的神職人員之死有密切關係之外，也透過阿部欣子的角度和少女們的價值觀對這個「倒立的社會」表達無聲理性的抗議。不管是戰前戰後的風氣及價值觀轉變，或是大人們無視理性判斷的標籤二元論，在純樸少女們的眼中，都像是違逆自然法則，將事物刻意天地反轉那樣荒唐。透過這樣的比較，也諷刺了那些只要為了保身和利益，就能毫不猶豫的反覆著自我「倒立」的人們。
在內容結構上，「倒立塔殺人事件」這本「故事中的創作」不論是從關鍵性還是頁數都佔了作品相當程度的份量。其中又可分成「創作本文」和「撰寫少女的手記」等兩個部分。再加上本作品的現實主敘事路線，藉由三方分支訊息的交織來構築「全書」。也就是說，讀者除了將跟隨主角阿部欣子走訪她在戰爭中的那段人生經歷之外，也能經由手記探訪少女們先前的記憶，最後觸及那個埋藏在接力式創作中的秘密。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才將「倒立塔殺人事件」創作揭幕？少女們之間的人際關係和創作中的事件是否有所關聯？「現實」與「虛幻」的巧妙交錯，更帶給讀者相當的期待與想像空間。
擷取隱藏在戰時生活中那些相對渺小、但對某些人卻極為重要的事件，再配合宏大的實際歷史元素並充分結合現實省思，最後融合女校與教會學校元素在封閉及特殊環境下衍生的氣氛，皆川老師在本作不只是忠實呈現了那個年代的生活情境與人物，卻又保有獨特的奇想。使得同樣選用二次大戰作為時空背景的本作《倒立塔殺人事件》，除了同樣傳遞出世人對戰爭的無奈與自省之外，在神秘及幻想風格等因子作用下，更具備多層次感的豐富閱讀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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